在稻城亚丁涅槃

覃弘伦
就像亨利·戴维·梭罗一样，我在稻城亚丁行走；就像约瑟夫·洛克一样，我在稻城亚丁探险；就像释迦牟尼一样，我在稻城亚丁涅槃……
——题记

这个夏季特别炎热而漫长,令我感到无比地压抑、彷徨和痛苦，总想一个人躲在角落，释放孤独的焦躁，我想挣脱烦恼的旋涡，想冲出这层层迷茫。在这个哲学意味十足的夏日，我执意将大人口中的“叛逆”变成肆无忌惮地宣泄，驾着青春的快车，逃离虚伪、伤害，还有那些讨厌的密密麻麻的束缚，我沿着“洛克路”游走，无所谓有怎样的遇见，没有期待，也没有方向。似一阵轻柔的风，把我挽留在这里。

这绵亘蜿蜒的山峦，犹如我缠绕的目光；这朦胧缥缈的雾霭，就像我眼中混沌的苍茫。宁静，从踏入这片土地起，我也被轻轻抹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静谧。美国探险家约瑟夫·洛克最早到达这里，并将它介绍给了全世界。这里是一个天空澄净、湖水清悠的和煦世界，人们过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是我心中向往的乌托邦。这里是世间最后一片蓝色的净土——稻城亚丁。

稻城亚丁，是一片被无数巨石与山峦环抱的秘境，极高的海拔，使许多人闻之而生畏。只有真正能读懂它的人才会不顾一切风雨，来赶赴一场春秋大梦，来领略世界最后一片净土，去接受寒风冷雨的洗礼。

于是，也便有了“你来，或者不来，我都在这里，不离不弃。”

甘孜高原的室外只有五摄氏度，从酷暑一下来到寒冬，空灵感在我的身体里扩散，一颗虚晃的心，随着不断攀升的海拔和崎岖的之字形天路在一点点沉落，我不愿合眼，却有一种魔咒，以不可抗拒之力将我催眠，这么简单地便昏昏睡去。“小姑娘，小姑娘，快醒醒，千万别睡着，你这是高原缺氧反应，睡着会很危险。”飘浮中，藏族导游拉姆用力把我摇醒。我顶着重重的头，强迫自己看着窗外的风景，抗拒着袭来的阵阵睡意。逶迤的山峦在我的眼前游走，阳光像帛金洒落在草地、山坳间，映射在斑驳的白雪上，生出道道光束，融化的雪水汇聚成一条奔腾的河，白晃晃地傲然流过，恍惚了视线，沁透着心脾。

车子就这样驶入云海，又转过山脉，交替反复，翻越了青藏高原最大的冰帽海子山，经过与众不同的红草海，二个多小时后抵达稻城的蚌普寺。这是稻城最为古老的藏传佛教白教寺庙，美丽的格桑花开满山坡，如同腼腆的姑娘绽放着自己的妩媚，淳朴的藏民沿着寺庙的外墙顺次绕行，高原红的脸庞上透着祥和，嘴里喃喃地念着六字真言，散发着酥油香的手指拨动起轮架上的经筒，传递着他们与佛的长情。拉姆飞快地拨动着经筒，为家人和她资助的30个凉山孩子持颂祈福，我也忍不住走进朝拜的队伍，第一次去触碰这密密麻麻写满真言的经筒，冰冷穿过指尖直抵心扉，瞬间，我那颗焦灼、无法安放的心便沉静平和了许多。

前往亚丁村的途中,我们这个散客旅游拼团里有不少人出现了高原反应,大巴车的车厢里不时传来“呼——哧，呼——哧”剧烈的吸氧声。拉姆不断提醒我们别睡着，她给我们唱藏族歌，说她自己的故事，说四川凉山贫困山村孩子的故事，缓解大家的不适。拉姆是当地的一名80后藏民，家境贫寒的她在支教志愿者和社会爱心人士的资助下圆了大学梦，又回到家乡从事导游工作，并加入到“四川导游爱在凉山”的公益组织，每年的8月28日成了他们兑现爱的日子，无论多忙，他们都会带着自己和社会捐赠的钱物走进凉山的偏远贫困山村，帮助那些困难村民。2020年是他们走过的第四个年头，有近300名凉山的贫困孩子获得了资助。或许是被拉姆的故事吸引，我们渐渐忘却了山路的盘旋起伏，习惯了难受就吸氧的自我调节，三三俩俩的游客开始询问拉姆如何参加捐赠活动，后来，更多的游客主动加入公益活动的公众号，更多的爱被汇集起来，小善渐而大德生，再小的善举也有它的一处希望，能迸发出无穷的能量。

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三座雪山被当地的藏民誉为守护亚丁的神山。我到的夏季不是亚丁最美的季节，为一睹雪山的神奇，我选择从亚丁村景区向三座雪神山徒步靠近。沿途遇见手摇经筒转山的藏民，他们有的是独行，有的是与家人同行，他们一样的质朴，一样的心怀虔诚，生生世世围着神山徒步绕行，穿过荒野，历经磨难又回到出发地，他们敬畏自然和生命，历经苦难和折磨成了他们涤清罪孽、去除病痛污秽，转山的理由。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人的内心是脆弱的，再坚实的强者也可能被摧毁。然而，在这里，大自然的神奇让人迷恋又心生敬畏，囚笼百态，也涤荡万物，人也便在这千锤百炼中，将柔弱之躯打磨成强大，一如这古老的转山传统在不断延续，早已溶进藏民的生命中。

我背着行囊，独自走在布满苔痕的山路，兜兜转转，抬眼总能望见或远或近的雪山，一会是迷蒙含羞的模样，一会是艳丽明媚的笑脸，一会是泪眼婆娑的面容，一会是凛冽冰霜的厉颜，徒步三个多小时，我便领略了四季的变幻，见识到神秘面纱笼罩下的神山，原来有着不同的面貌。

又降温了，这里的温度就如同我的心情，时高时低。我拉低帽角，裹紧衣服，把手伸进口袋贴近身体取暖，穿过美如童话的洛绒牛场，一步步向央迈勇雪山靠近。山路越发狭窄陡峭，左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右侧是冰冷的石壁，雪水汇成山泉飞快地向山下冲荡，弥漫在山峰的云雾越来越重，上山的人越来越少，渐渐汇入到下山的人群中。当我到达海拔4200米的牛奶海时，冰雨夹着肆虐的寒风，像一头猛兽朝我扑过来，我费力地睁着双眼，头疼乏力，呼吸加重，脚下发软，我喘息着补充体力，心里直打寒颤，是否要着雨雪继续前行。此时，我已走到一个分岔路口，一边是登往最高的峰，一边是去向最美的湖，两边都无路，只有一个近六十度的坡横在这儿，更多的人选择了下山返程，有的人是无法承受高原反应和恶劣的天气，有的人认为这里就是终点，选择草草离场。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又迈步，要把自己逼进这样的绝境，攀越“三神山”之首的央迈勇雪山山峰。越往高处深入，我发觉身体在逐渐麻木，失去，寒冷随意地行走，穿透我的每一寸体肤，只有一双眼、一颗心及一抹灵魂属于我和我的思想，支配着我、指引着我前行。如此坚持着，坚持着，不知走了多久，风中仿佛传来藏民摇动的经筒声、诵念的祈祷声，风马旗在飘展，我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复活、重生。
攀上4800米的雪山，神山已褪去神秘的面纱。站在这里，临峰俯瞰，五色海在苍茫中熠熠生辉，面对近在咫尺的神山圣湖，这便是我与稻城亚丁最好的距离。

空与满在此刻又一次轮回，只有在这里，你才能见识到世界之大、人之渺小，瞬间发觉以前自己秉持的那些幼稚的见解多么可笑。其实，每个人都能拥有不同凡响的人生。藏民升起风马旗，垒起玛尼堆，摇着经筒，转山转水转佛塔，修德祈福，这是他们温暖的向往；洛克穷尽一生，从事科学考察和探险寻访，游走在中西文化的两重界域，被誉为“纳西学之父”，这是他温暖的追求；拉姆受助于人，又反哺社会，传播爱心公益，收获快乐和幸福，这是她温暖的传递。在这里，贴着你的温暖，我的心中浸润弥漫着宁静与美好，涤尽尘埃，我懂得以一颗无尘的心去感恩生活中的所有，用生命的本真去热爱这个世界，这或许是我青春的涅槃。

见过天地，方见自己。稻城亚丁，让我遇见了心中那片蓝色的净土，贴着你那诗意的温暖，我遇见了久违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