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光

应霓雯 作文手账

世界其实很奇妙，明明离得那么近，却仿佛有个隔板将我们分成两块，我们和他们似乎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平行空间里，那么近又那么远。我们永远无法想象另一个空间里，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也永远无法想象没有光的日子该怎么度过。再阴暗的角落也总会有人想往上爬，他们也想象活在阳光底下的生活，幸福的家庭，善良的朋友以及相伴一生的爱人。

一、

那日阿树同往常一样醒着躺在卧室的床上，紫罗兰的窗帘遮挡了外面的日光，泛白陈旧的颜色就像日子一样没有滋味，他正边摆弄着手机边琢磨着晚上该和哪几位朋友一起，到哪儿去“潇洒”。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谁啊！”阿树冲着门大喊了一声，暴躁地拽了两下头发，手中的游戏角色也在这之后死了，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倒计时，他发现门外又传来了两声敲门声，这两声中充满了小心翼翼。

“来了来了！”阿树一把掀开棉被，即使已临近正午，可冬日的暖阳也依旧抵不过刺骨的寒风，他只穿了一件薄T恤，抖了抖身子，眉眼里尽是不耐烦。阿树用尽力气甩开了门，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怔住了，“奶奶......”

门外站着的老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老人的头上布满了银丝，鼻头被风吹的有些微微发红，这就是阿树的奶奶。“奶奶您快进来坐，外头冷别冻着了。”阿树接过奶奶手中的东西，慌慌张张地冲进房间胡乱收拾了一通，还藏了两小包东西在枕头底下。

“小树啊，快出来奶奶看看。”奶奶抚摸着阿树的脸颊，抬头望着他，慈爱、关心更多是心疼。“怎么这时候在家呢？不应该在学校吗？你妈呢，又不在吗？”奶奶一连串的疑问，像是问，又像在自言自语，奶奶放下手拿起扫把，“这么大人了，这么大个屋子这么乱也不知道收收，瞧瞧这书包，里面什么都没有......”奶奶似乎发现了什么，往口袋里胡乱塞了些东西。阿树好久没有听过谁这么念叨他了，他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听着，静静享受这一刻。可这一刻并没有持续太久，接着入耳的是奶奶的抽噎声，即使她已经在尽力克制，可阿树还是听见了。

那一刻，他慌了。

“奶奶，奶奶，您怎么了？是不是小树哪儿惹您不高兴了，奶奶......”

“去上学吧。”奶奶揉了揉眼睛，直直看着面前的阿树，“我听你妈说了，她说你不愿意去学校，让她帮你请长假了，去上学吧，去吧，奶奶喜欢看你上学。”

“奶奶我......不喜欢学校。”

“怎么会，我们小树以前最喜欢去学校了，整天背着书包上奶奶家说在学校的开心事，奶奶听了都乐。”

是啊，阿树小时候还是个人人见了就夸的乖孩子。

“下午去。”犹豫半晌后阿树答道。

“好，真好啊。”

按岁数算，阿树是一个初三的孩子，可他却像所有我们眼中的坏孩子一样，抽烟、喝酒、打架、请假、辍学样样不少，整天无所事事，他躲在阴暗的角落却不敢发抖。他的生命里曾经是有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束光不见了，只留他一个人待在那，无法前进只能拼命后退，即使他深知身后是万丈深渊。

二、

转眼到了下午，阿树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站在了班级后门前，看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别的人生，阿树有感叹有惋惜，但更多的却是无所谓。望着教室内往日的同学一个个正埋头记着笔记，讲台上是他的前班主任，他的语文老师，姓刘。刘老师是个年轻老师，长得漂亮，刚带这个班的时候是她大学刚毕业那年，有学识却没经验，对一群刚步入青春期的小孩只剩下无奈。熬了两年到初三终于换了个老教师来当班主任，整顿整顿这个不安分的班级。同学们或许是因为老教师的威严，或许是中考在即，每个人身上都充满紧张。

“老师好！”阿树带着他的标志性笑容，大吼了一声拖着把椅子走进了教室。刘老师似乎楞了一下，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阿树啊，回来上课吗？坐下来好好听课。”阿树拿着椅子坐在了他的“好兄弟”身边，同学们齐刷刷地望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不安还有看不起。他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耳边碎碎的声音持续地进入大脑。

“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请了长假吗？”

“他不会要回来上课吧？”

“回来上课！那不得影响我们，这可还有小半年就中考了。”

这也是阿树不喜欢来学校的原因。阿树的好兄弟也是个小混，叫叶晗，两个人从小就认识，叶晗一直活在光里。叶晗有个管事的妈妈，而且自己也不太喜欢惹事，一直待在学校也没做什么坏事。

“叶晗，你说我怎么这么招人嫌。”“你也不瞅瞅你这两年都做什么了。”“上课顶撞老师，和老师对骂，课上玩打火机，下课打同学。”“数的还挺清楚，那你还问我。”

初一开始阿树就挺混的，叶晗也没问为什么，但他知道阿树的爸妈从他初一开始就很少管他了，家里也总是阿树一个人。他记得阿树有个奶奶，很疼阿树，在老家那里应该也不知道阿树这两年的事，今天来学校应该也是奶奶要求的。

阿树和叶晗唠了几句就趴着了，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把自己深深地扎进回忆里。

再抬头已经下课了，新班主任在后门叫他去办公室，班主任姓袁。再回来的时候就只有袁老师一个人了，她在后门盯了一眼叶晗又走了。

放学的时候，班里两个女生值完日正准备回家，看见班门口有位老人，女孩们走上前：“奶奶您找谁？”“这是15班吧，我找你们班主任，我是阿树的奶奶。”女孩们面面相觑，边走边回头：“找袁老师啊，袁老师还在其他班上课。”女孩们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奶奶东张西望的焦灼的神情指了指亮着灯的那间教室，“奶奶我们带您过去吧。”“好，谢谢你们了，都是好姑娘。”到了班级门口，女孩们帮忙将袁老师叫出来说明情况又和奶奶告别后便走了。

女孩们走在楼道中，身后传来袁老师与奶奶的谈话，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

三、

一晃眼就到了过年的时候，这期间阿树没再来过学校，只是同学们偶尔放学后能在校门口看见他，似笑非笑，谁也不知道阿树在想什么。

奶奶还要回老家照顾爷爷，本想带着阿树一起回去，但阿树不同意，奶奶也不好强求，只是常常看见奶奶一个人发愣叹息，口袋里有两个方块状的东西，似乎藏了许久了。奶奶每次都摸摸口袋看着阿树，每一次叹气都愈发沉重。

年三十那天，街上人熙熙攘攘，鞭炮声此起彼伏，年味同往年一样重，阿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与周围格格不入。阿树进了一家饭店，盯着菜单好一会儿后点了好几个菜。“老板打包。”“孩子大过年的还一个人出来打包啊。你......”之后的话阿树没听清，也无心去听。回到家里，阿树将菜装好了盘，小心翼翼却又漫不经心把饭菜摆在桌上。阿树从一个人起之后总是这么矛盾。阿树独坐在圆桌前，桌下垫着精致的桌布，桌布上的花纹是那样精美，他呆呆地望着桌对面的那把椅子，望着面前琳琅满目的菜肴，红烧肉、宫保鸡丁、水煮鱼、大闸蟹、鸡汤等等。阿树不知道自己就一个人为什么要买那么多菜，只觉得这样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那天，就像他手边的那张照片一样，暖黄的灯光下溢出照片的笑。照片里的方桌上铺着破旧的桌布，桌面上是妈妈做的几样家常菜，他努力回想着，那天的菜肴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口，只是简单的红烧肉，炸鸡腿和几盘蔬菜，为什么印象那么深刻呢？那是阿树记忆里很遥远的一次和爸妈一起吃年夜饭。阿树僵直着手，缓缓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青菜，绿色的青菜上裹着油，格外刺眼。他忽地闷着头，一大口地塞进嘴里，仅一片青菜，阿树吃了整整一碗白米饭。接着阿树又盛了满满一碗白饭，这次他慢慢地往嘴中递着饭，他咀嚼着，一点一点地品尝着，他把每一道菜都尝了个遍，似乎都很好吃，似乎又没什么味道，对于阿树来说，早也无所谓了。尽管他还是会怀念妈妈的笑怀念一家人围坐着吃饭的情景，但他知道，怀念之所以怀念，只因为那是回忆，是回不去的。“咔嚓”一声，似乎是钥匙开门的声音，阿树拿筷子的手突然停住了，回头盯着门，眼神里透着满满的期待。那是阿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阿树这次的期待没有落空，他的光似乎又回来了，正一点点地慢慢照进他的生命里。

四、

那日回来的是阿树的父母，从那之后一家人又回到了从前，但父母相处总有些别扭，阿树没有多想，觉得爸妈这么久没和自己待在一起有点别扭很正常。阿树也常给奶奶打电话，说中考结束就回老家看她，奶奶也满心欢喜地答应了，语气里却又些少有的紧张。阿树一点点变回曾经的模样，生命里的光一点点地亮起来。他又走进了校园，即使同学们依旧带着有色眼镜看他，但他满不在乎，他开始用行动证明自己，上课认真，课后积极找老师，所有老师同学都惊讶于阿树的改变，同时也为他高兴，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阿树没日没夜地追赶，却也只是把自己落下的东西追回来了一点点。

其实同学们一直都认为阿树人挺好的，上次班里有个同学给其他人欺负也是阿树出的头，除了不学习，他都挺好的。

这两个月里，阿树发现学校里陆陆续续多了些学生，今天听说7班那个廖同学来了，明天又听说2班那个安琪也来了，都是些熟悉面孔。他们都还是老样子，即使到了学校，也还是浑浑噩噩。阿树也有过这样的日子，两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总归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些什么。他也会有抑制不住自己想抽烟的时候，也会有不想写作业想约朋友喝酒的时候，这两个月他都忍住了。看着昔日的兄弟们在另一条路上越走越远，阿树既感慨又遗憾。

那日袁老师约他一起去寻班上一位男生，也是请了长假的，名叫林飞，林飞和阿树不同，林飞从来没见过光，他一直活在黑暗里，挣扎过后最终闭上眼睛放弃了。林飞从初二开始就没去学校上课，跟着一个大哥去省城学纹身，现在随意找了个纹身店工作。两个月前他们还一起出去，而这时是阿树与他这位相处不久班主任一起站在他朋友家门前，阿树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下一秒该怎么面对林飞。袁老师轻轻敲开了门，林飞开门的那一刻看着面前的阿树眼里有惊讶也有释然。这些日子林飞也大概听朋友们说了阿树，有说阿树脑子出问题的，也有说阿树变成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了，直到看到阿树的那一刻，林飞才知道，他真的有点不一样了，好像身上被灰尘掩盖的光在一点点透出来，是自己一直没有的东西。三人相对坐，袁老师开启了老师的一贯作风，对林飞讲起了大道理。“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袁老师电话响起，走到窗台边接电话去了，客厅只剩下林飞和阿树两人。

“最近还好吗？纹身店工作顺利吗？”阿树搓了搓手，望着林飞。

“都还好，都老样子。”林飞喝了口茶，“听说你又回去读书了？”

“是啊，试试。”

“加油。”

“老袁让我来劝你去学校。”

“去呗，反正我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改不了了。”林飞轻笑一声。

阿树顿了顿，嘴唇微张，终是没说什么。

第二天林飞来学校了，阿树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向班里前几名的同学寻问数学题去了。

“阿树，你最近不错啊。”叶晗走近阿树身边，笑着拍了阿树一下。

“我爸妈回来了。”

叶晗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拍了两下阿树的背，轻轻说了句加油。

五、

临近中考，那日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聊阿树，聊未来，聊了很多很多。父母各自出去了，还有三天中考，学校放了三天温书假。阿树心血来潮准备给家里来个大扫除，阿树心里愉悦又感慨，终归只是个孩子。打扫到父母房间的时候，阿树发现了两样东西。

两本离婚证，还有一份协议，父母的。

那一刻，光又消失了。